“裴淑芬女士~~”我爷似乎下了很大决心，叫了我奶一声。
“干啥！”我奶一边剥桔子吃一边看《乡村爱情》，被打断，不耐烦，头也不抬的应到。
“那个……我这……有点疼，俩礼拜了。”我爷捂着左胸，为难的说。
“哪呀？！我看看！”我奶一看我爷捧着胸口，立马吓激灵了，电视里的谢广坤也不香了，吃了一半的桔子也四仰八叉的扔回果盘里了。
“左……右……左，左边。”我奶站起来，贯彻着一名老年路痴的业务素养，先自己确认了一下我爷手捂着的方位。
“老吕头，这左边是心脏位置啊。”我奶眉头开始攒簇，“你是不是心脏疼，不会心脏病犯了吧？！”
这不完犊子了吗！
“老吕头你别害怕，医院！心脏病可不是闹着玩的，赶紧去挂专家号！还有我呢，咱也不麻烦儿女，要是住院，我就伺候你！”一股豪情自我奶胸中涌起，生活天天波澜不惊，多久没有这种侠女横空出世的情境让她发挥了，终于来活儿了。
我奶一边迅速套上那件下楼买菜的外套，一边拿起平时拎的无纺布袋子，冷静的检查了身份证、手机、钱，关掉电视，又拿起我爷的外套，就要拉着他出门。
“那啥……你别急，你听我说完。”我爷被我奶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镇住了，赶紧申请解释。
“我不是心脏疼，我是外面这块肉疼。”我爷说着，指了指左胸。“好像里面长了一个大疙瘩，有点硬，一按就疼。”
“长个疙瘩……？”我奶疑惑，伸手开始摸。
“这吗？”
“对对，哎哎，你使那么大劲儿按它干啥。”
“不是心脏，那就不怕了，肉里长点东西，能咋地。你捂着个胸口，跟林黛玉似的，咋那么娇气呢！”我奶对我爷这种病娇态度非常不屑，“耽误我事，谢广坤咋显摆他家新车的我都没顾上看，你一咋呼，都给我打断了。”说完白了我爷一眼。毕竟我奶是《乡村爱情》铁粉，就好比我看刘宪华正来劲，导员打电话让我火速交个材料，我也会非常不爽。
“老吕头啊。”我奶略微调整了情绪，开始扮演一个情绪稳定、语气和缓的老年人，“你这位置，医院挂个乳腺外科吧，让医生给你看看。之前我在网上看有个男的和你毛病差不多，也是挂这个科。”平时看医学养生类公号学的野狐禅终于派上用场，我奶努力克制住表情，不苟言笑，化身“裴大夫”，半正经的先给我爷来了个“初诊”。
我爷沉默了一会，想了想似乎也没有更合适的科室，就默认了我奶的提议。
“老吕头，你去柜子里把我那个鸭蛋皮色（shai）的大衣拿出来。”我奶缓缓坐下了，脱下了刚刚穿上的那件半旧的棕色外套，指挥我爷给她找出门穿的衣服。既然紧急情况解除，那还急啥，女生出门，不得打扮打扮吗，这形象出去，碰到楼上老秦太太，不就被比下去了吗。女生到80多岁不也就这点小心思么，每次出门都是秀场，可以不如街上的陌生人，但是被熟人碾压，那是不能忍的。
我奶换好衣服，又找了配衣服的丝巾，皮鞋，梳了梳头发，终于带着我爷出门了。
目的地很明确：妇幼保健院。
为啥？离家最近，打车便宜！反正挂乳腺科，这不正好么。
嘁哩喀喳，我奶带我爷挂了乳腺外科的号，开始在候诊区等着，周围，是一众各年龄段的妇女。
虽然大家都带着口罩，但是，我爷这个身高，头发花白平平无奇的老人家依旧凭性别优势脱颖而出，鹤立鸡群。毕竟，提到乳腺，大家必想到女同胞的胸，想到胸，也就不想腺不腺的事了。一旦大家接受了这种联想并延伸开来，我爷的形象就会变成：外套下渐渐隆起了A、B、C……罩杯。整个人瞬间娘了起来。
我爷有点不自在了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候诊室门口的妇女来了又走，换了一茬，我爷还拿着他爱的号码牌。
“请21号吕焕清到14诊室就诊。”电子播报声传来，我爷获了大赦般起身，快步走进诊室，终于结束了这漫长的等待，火速逃离周围人诧异的目光。
一分钟不到，我爷出来了，要去拍个片子。
上了两层楼，找到拍片诊区，刚到入口处，又被引导的志愿者拦下了：“老爷子，您不能陪着进去，请在外面等候。”
“他不进去，咋拍片啊，是他拍不是我。”我奶赶紧解释。
“啊，哦……那您二位一起进去吧。”志愿者虽然诧异，还是本着职业素养，压住了笑，客气的让我爷我奶进入等候区，我奶看了一圈，周围候诊人群更加细分：都是来做产检的大肚子孕妇——除了我爷。
我奶不是工作人员，不需要表情管理，终于憋不住了：“老吕头，你看看，都是‘娘子军’，就你一个‘党代表’，跟太监，啊不对，跟皇帝似的，一堆大姑娘围着你，哈哈哈哈哈。”哎呀，可把我奶憋坏了，笑吧笑吧，使劲笑。我奶一笑，不少人开始朝他们这边看，发现了我爷，目光“chuachuachua”就跟过来了。
“严肃点，看病呢。”我爷脸闪过一丝尴尬，小声呵斥阻止我奶的公共场合不文明行为。
“请吕焕清到8诊室”。播报声再一次把我爷带离了大众聚焦中心。
我爷快步走向拍片诊室，刚一推门进去，又被虎虎生威的女医生拦住了：“哎哎哎，咋还有男的呢，出去出去！”医生一边大声阻止我爷进入，一边赶紧拉上旁边的帘子，原来上一个检查的病人还没整理好衣服呢。
医生语气有点急又有点气，一股白衣天使的正气油然而起，内心估计波澜起伏：一个老头子居然突破了门口志愿者的第一道防线，公然进入妇女们需要脱衣检查的诊室！
这还不算，光天化日，朗朗乾坤，居然登堂入室，和没整理好衣服的妇女正面遭遇，虽然诊室乌漆嘛黑堪比密室，但是，社会主义制度下花儿一样呵护成长起来的妇女同志们，可不是旧社会任人观赏的小绵羊了！看老娘看穿一切邪恶的双眼，穿透你那妄图占妇女同志便宜的卑鄙的灵魂，骂的你滚出神圣的妇幼保健院！
“同志啊，”关键时刻，一边吃瓜看热闹的我奶出来救场“要拍片子的是他，不是我，医生给开了单子。”
“对呀，我不进来，我咋拍片子。”我爷从早受气到现在，属实憋屈。
“哎妈呀，哈哈哈哈哈，老爷子，那误会了误会了。”医生明白了始末，刚才那段正义的内心戏掐了别播。可一年到头也遇不到个男的来看乳腺，还不许笑么。
当场出片，拿去给医生看。
照例要等。同等的妇女又换了一波。我爷实在不想再面对医生了，向我奶求助：“你帮我拿片子进去问问呗，问完没啥事咱就回家了，还得做饭呢。”
呵呵哒，老吕头你别闹了行不，啥时候这么积极做饭了。我奶心里明镜儿似的。
“你自己看病，得自己进去问呀。”旁边一个60多岁的阿姨开口了。
“哦，那行吧，我着急回家呀。”我爷不知咋接话。
“自己看病，肯定不能别人代替呀。”那个阿姨继续鼓励我爷。
不一会，轮到我爷，拿着片子进去了。
“哎哎，大姐，你家我大哥看乳腺啊？”终于盼走了我爷，阿姨那熊熊燃烧的八卦魂封印不住了，火速来我奶这求证。
“恩，对，左边，长个硬疙瘩。”我奶简介明了说明了情况。
“啥？男的也能得乳腺病啊，艾玛。”阿姨是今天第N个忍住不乐的。
“男的也能，我妈之前住院的时候，隔壁床那个男的，乳腺还切除了个肿块呢。”一个20多岁的姑娘加入群聊。
“真的呀，你说真是啥事都有哈，男的不都前列腺吗，乳腺凑啥热闹，不是咱女的专属么？”聊天群众又多了个40多岁的女的。
“男的乳腺都能发育，咋不能帮咱女的喂奶呢，这给孩子喂奶真是太遭罪了，医院好几回了。”一位新手妈妈开始吐苦水。
“你们说，男的要是也长挺大个胸，那是不是也得穿女的那种内衣？”
“最好让他们生孩子带孩子喂奶，就知道当妈多不容易了。”
“现在年轻人，生个孩子就喂个奶自己上手，其他都是老人带，这孩子就是给老人生的。”
……
一群互不相识的陌生人，包括我奶，七嘴八舌，从乳腺聊到育儿，从育儿聊到婚姻家庭，再到养老，真正印证了“天下姐妹是一家”和“给妇女一个话题，她们能聊一个下午”两大宇宙真理。
聊到兴头上，我爷看完出来了，大家很有默契的瞬间收声，齐刷刷看向我爷，心里盘旋着同一个疑问，最后由我奶代表问出了群众心里的疑团：“医生咋说，男的咋还得乳腺病呢？”
我爷扫视了一圈人群，这些高矮不同，年龄段各异的妇女们，因为对同一问题旺盛的求知欲，眼里都散发着求知若渴的目光。
“医生说，主要是喝酒，吃肉，激素分泌紊乱，雌激素分泌过多，男的得这病，也正常。”我爷简单的回应了群众的关切，语气显得平静自然，以这种态度对抗大惊小怪的妇女团。应该是学会了“只要你不尴尬，尴尬的就是别人”这条社交精髓。
嗐………就这？
似乎也不神秘，也没有啥后续瓜可以吃。脑海中幻想的男性新的哺育功能并没有出现，还是散了吧。
只有我奶兴致不改，马上掏出手机给我二叔打“小峰啊，你礼拜天来别买肘子了啊，你爸乳腺炎，不能吃那么荤的……恩，对。是你爸，不是我……嗯嗯，没啥事没啥事……哈哈哈哈，可不咋地，男的也能得，那你看……哈哈哈哈，那不成女的了么，哈哈哈哈…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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